白桃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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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烏龍
飛機平穩起飛，氣流順著機翼往上湧，沖向浩渺無垠的蒼穹，將機身輕盈托起。
湛藍色天空一望無際，棉花糖似的柔軟雲朵層層層堆積，日光透過雲層折入室內，灑下溫柔的暖黃色塊。
機艙內，乘務員穿著一水兒的領帶絲巾制服，儀容規範，推著餐車在走道有序行進，挨個停歇，詢問乘客是否需要添加飲品。
沈梨接過遞來的橙汁，輕聲道謝，抿了一口，按開手機。
來之前她在手機裏提前下載了幾本小說，主要是擔心鄉下網太差會很無聊，現在關掉飛行模式，在飛機上陰差陽錯也可以看。
身側的謝蘇年顯然早有準備，手裏握著kindle，不緊不慢地看書。
外套拉鏈克制地拉到頂，鼻梁還架了一副金邊帶框眼鏡。
山根高挺，配著黑色外套，頗有種斯文敗類的禁欲感。
整個人充斥著一股來自文化人的穩重。
沈梨還是第一次見他戴眼鏡，心生好奇，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謝蘇年頭都沒偏，按了下屏幕，往後翻頁，語氣很淡：“看什麽？”
沈梨頓了頓，沒掩飾自己的想法：“你近視嗎？”
“不。”
“那為什麽戴眼鏡？”
“很難理解嗎？”謝蘇年目不斜視，不知道認真還是故意的，“為了裝逼。”
“……”
很好。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她無言半晌，將身子往後靠了靠，貼著椅背，繼續看手機。
正在此時，身後的座椅輕微顛簸了一下。
廣播發出刺啦一陣脆響。
“——女士們、先生們，請註意。受航路氣流影響，我們的飛機正在顛簸，請您盡快就座，系好安全帶，謝謝。”
運行途中發生顛簸是很正常的事情，一般來說也沒什麽，就是有時候會容易產生點不適的副作用。
果不其然，耳膜深處傳來隱約的轟鳴，沈梨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耳後。
來之前她查過了，這後邊據說有個穴位，按壓可以緩解。
然而，這種千奇百怪的治療小偏方顯然因人而異。對她來說，好像沒什麽作用。
這陣耳鳴接連持續了好幾分鐘，沈梨皺著眉，始終沒等到這股勁兒被壓下去，索性從包包裏拿出眼罩，往臉上一蓋，閉上眼睛休息。
旁邊傳來手指點觸屏幕的輕微聲響，不吵鬧，反而帶點兒助眠的白噪聲效果。
似乎被人為刻意壓低了。
腦袋莫名有點暈眩，昏昏沈沈的。
聽著聽著，睡意也一點點深了起來。
陷入黑沈夢境的前一瞬，她似乎感覺，腦袋不受控制地順著慣性滑落。
落到了什麽東西上。
大概是身體不舒服的緣故，在這短短數十分鐘的睡眠中，沈梨還抽空做了個夢。
夢裏，飛機隨著氣流劇烈晃動，如同一只斷翅小鳥，上下來回猛沖。
無數乘客驚恐地推來搡去，被顛得搖搖擺擺。
沒多久，就淒慘地墜了下來。
這個詭異的夢還沒做完，她就被又一下震動從中強行拽醒。
沈梨驚魂未定地睜眼：“……”
她企圖探查有沒有真的發生失事慘案，正準備左右環顧，勉力睜眼，卻發現了比之震撼百倍的一幕。
自己的臉頰，正貼在身邊人柔軟利落的肩線上。
毫無間隙。
謝蘇年今天穿了一件挺隨便的外套，料子很軟，說不上多正式，看起來對此次出行並不抱有什麽熱忱。
衣料下透著清瘦的骨骼和薄薄一層肌理，鎖骨深陷進去，是剛好能接住她的高度。
也難怪會滑下去。
“……”
瞬息間，所有胡思亂想全都飛到九霄雲外。
她僵著臉，當機立斷把眼睛重新閉上。
假裝沒醒，一點一點把自己的腦袋從原位移開。
淡定地轉向另一邊。
然而，就算閉著眼，她也能感受到，一道不可忽視的視線，正隨著動作慢慢停在自己臉上。
謝蘇年動了動胳膊，似乎被枕累了，語調懶洋洋的：“裝得還挺投入。”
沈梨：“……”
話說回來，謝蘇年沒把她推開，這件事還挺意外的。
沈梨心情有點覆雜。還好她早已修煉了全套自欺欺人功法，不受外界影響，發揮十分穩定。
因此，只是順勢睜開眼，從容一點頭：“多謝。”
“……”
一路無話。
到達目的地，沈梨也沒顧上看對方的表情，一個人自力更生拖著行李走出機場。
小桃源坐落在宛城邊緣，位置偏僻，距離機場大概半個城市的距離，劇組早就定了大巴車，此時正候在外面安靜等著。
這次不需要拿票，她將行李塞進車下存放的空間，擡腳上車，毫不猶豫坐到了裴珍身邊。
裴珍看樣子已經補過覺了，整個人神采奕奕，正對著手機屏幕仔仔細細理頭發。
沈梨往旁邊不動聲色地輕輕一坐。
這一下像是按開了某個開關，裴珍啪一下關掉手機看向她，目光炯炯。
沈梨遲鈍地坐直身子，莫名有種被審訊的心虛：“……怎麽了嗎。”
裴珍說：“你剛剛是不是和謝蘇年在一起。”
“是啊。”她猶豫道，“但是怎麽了嗎。”
“沒怎麽。”裴珍意味深長地說，“我說咱倆怎麽沒一塊兒。劇組的人還挺會訂位置的，訂得很好，下次還準這麽訂。”
沈梨：“……”
這大概就是cp粉特有濾鏡吧。
要是知道自己已經領證了，她不得薅著自己講述三天三夜的情史才肯罷休。
恐怖如斯。
好在裴珍為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讀氣氛，絕不上趕著找人不痛快，沈梨不搭話，她也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
註意力很快轉移到另一件事上。
窗外的景色飛馳而過，綠柳壓水面，民居鄰石板，漸漸露出全貌，顯示出獨屬於南方城市的溫婉風情。
裴珍牢牢記著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白嫖劇組經費，刷著手機，積極向沈梨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等會咱們去吃這個吧。”
“這裏有個景區可以逛誒。”
“這家網紅打卡地好像挺火的。”
“……”
“去去去。”沈梨看得眼花繚亂，一時也分不清性價比什麽的，將懟在面前的屏幕往後矜持一推，緩了口氣，“工作完就去。”
有時候她真的很佩服裴珍這種，無論在哪裏都能迅速掌握一手消息的天然技能。
和社交牛逼屬性一整個相輔相成。
得到肯定後，裴珍當即將搜索到的店鋪加入購物車，繼續津津有味地翻閱軟件。
外面天色大亮，沈梨替她拉上遮光簾，免得刺激眼睛，就見裴珍不知看到了什麽，小臉一垮：“我說探店就探店，能不能別給我推些下頭的東西。”
沈梨坐了回去：“怎麽？”
裴珍嫌棄地將手機遞了過來：“不能我一個人瞎。”
奶油膠殼的手機正面屏幕是微博的自動推送，內容非常之靈性。
顯示著女明星秦瀟在小桃源的九宮格連拍。
秦瀟正當紅，營銷多點很正常，不過這個時候渣浪給同在拍攝的劇組推送過來，怎麽看都有種挑釁的感覺。
照片中的女人一身碎花吊帶連衣裙，五官艷麗，唇角微微勾起，在白墻黑瓦的背景下對著鏡頭巧笑倩兮，漂亮得毫不做作。
是很有沖擊力的長相。
粉絲在評論區瘋狂吹著彩虹屁，感嘆仙女下凡不過如此。
「姐姐你的風格好奇怪啊 不是甜美風不是元氣風不是拽姐風不是純欲風不是歐美風而是我見了會發瘋（澀澀jpg.）」
裴珍冷哼一聲，無情諷刺：“好舔。”
沈梨：“……你好像很討厭她。”
裴珍完全沒掩飾：“秦瀟出了名的事兒精，不火那會兒就愛小牌大耍，幹化妝師這行的誰不討厭她。”
娛樂圈有名的化妝師就那麽幾個，沈梨忍不住道：“你和她共事過嗎？”
“很不幸，共過那麽一次。”
裴珍面無表情：“然後我就發現她比起傳聞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段時間不巧正是她被謝蘇年拍廣告的時候，她對謝蘇年有多柔情似水善解人意，在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面前就有多挑刺喜歡撂臉子。”
“也就營銷做得好，白月光女神人設立得那叫一個堅如磐石，現在一大堆粉絲護著，網上說句難聽的都要被刪評捂嘴一條龍。”
裴珍在組裏是出了名的好相處，人緣極佳，沈梨鮮少見她在人前說閑話。
她示意裴珍聲音小點別被人聽到，對方這才不情不願的勉強止住，做出總結：“所以說，到時候要是真倒黴和她遇見了，記得躲著一點。”
沈梨：“人家女明星沒那麽閑吧。”
“真不一定，寶。”裴珍憐愛道，“凡事就怕萬一，就你這樣的，還不得被她啃得渣都不剩。”
“……”
.
下午五點，大巴準時停在一處名叫“桃源古鎮”的地方。
白墻民居浮在水面，中間用彎月似的橋梁連接，青石板路順著房屋蜿蜒而下，延伸到水裏。
岸邊抽芽嫩柳的枝葉垂進水面，如同細手輕輕拂過，漾起陣陣漣漪，偶有幾只烏黑的船劃著槳在其間慢慢悠悠地穿行。
這裏遠離城區，四面環水，置身其中，呼吸仿佛都帶著薄薄一層水汽。
落腳的民宿位於古鎮深處，面積寬敞，整體呈現穿鬥式木架構，外觀類似於古代宅院。
長長的曲形回廊外固定著木質欄桿，屋檐長而寬，放眼望去，潺潺流水順著噴泉口噴薄而出，在地面蔓延，澆灌兩側的翠綠色香樟樹。
但是，這樣風景宜人的民居，也有個問題。
——它沒有電梯。
民居的高度比正常酒店要矮上不少，這座民居最高的樓層只有三樓。
沈梨從後勤那裏拿了房卡，確定自己的房間在最高的三樓306，站在大廳遙遙往上看了一眼：“……”
這附近有個景點，民居完美融合在風景之中，門口擠了不少游客，拿出手機換著法的自拍他拍。
沈梨死機了幾分鐘，深深嘆了口氣，輕車熟路搬起自己的行李。
裴珍的行李更沈，她拖著倆千斤重的玩意兒踉踉蹌蹌滾進大廳，不忘對簇擁在門口擋路的人陰陽怪氣：“擠什麽擠，您好，這邊請讓一下呢。”
後面恰好是個劇組的工作人員，看著眼熟，笑嘻嘻的：“裴姐，我幫你拎啊？”
“鄒凱，你要死啊。”裴珍半只腳已經踏上了樓梯，沒好氣道，“要獻殷勤不早說。”
沈梨被這陣動靜吸引，轉頭瞟了過去。
這個叫鄒凱的、笑得人畜無害的工作人員，就是之前她在岑宿座位旁邊看到的那個。
“……”
一下子給她整沈默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個人，她就覺得，岑宿也會在附近。
剛剛在飛機上被冒犯到的尷尬感再度湧上心頭，沈梨假裝沒看見，旁若無人地轉身，頭也不回搬著行李往上走。
挪到一半，行李箱突然變輕了。
有人從後面幫她拎起行李，開口道：“還在生氣嗎？”
沈梨：“……”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果然是岑宿。
雖然沒到禍的程度，但看到岑宿，她還是挺頭疼的。
沈梨敷衍地笑笑，用了點力，企圖將行李從他手上奪回來，岑宿卻按得牢牢的，不讓她有機會拿走。
他神色誠懇，語氣十分認真：“剛剛是小鄒冒犯了，我幫你搬個東西將功折罪，行嗎？”
見她遲遲沒接話，岑宿試探道：“真生氣了？”
“沒有。”
“那我幫你？”
沈梨拒絕得很幹脆：“不用。”
從表面上看，岑宿從頭到尾的確透著一股子歉意，態度也還算真誠。
不過沒什麽用。
沈梨看著他，正色解釋：“岑宿，你不用幫我。”
“那邊有挺多同事行李很重，你可以去幫他們，我這邊不需要你的幫忙。”
岑宿神色微變，正想說什麽，空氣中突兀傳來一聲清脆有力的“臥槽”，強行打斷施法。
裴珍拽著行李罵罵咧咧地及時出現：“這樓層敢不敢再高一點。”
她來到轉角，哐當拉起行李箱，一扭頭，和兩人來了個面面相覷。
萬萬沒料會看到此情此景，裴珍呆了一下，詭異地閉了嘴。
在知道沈梨和謝蘇年在搞秘而不宣的“地下戀情”後，她就歇了拉郎配的心思，沒有再開他倆的玩笑。
不過看情況，岑宿還挺堅持。
只能說顏值的吸引力確實太大了。
她不好當眾說沈梨的私事，大腦緊急運轉，想著高情商化解尷尬的方法。
腦海中甚至劃過剛才在某書刷到的內容。
她記得，最高讚的答覆好像是：「湊到當事人耳邊輕聲說：“我到底要怎樣巧妙地化解呢？”」
“……”
有病吧。
她下定決心上前半步，準備開始表演。
環顧四周，還沒開口，驀然敏銳捕捉到了什麽。
這下算是瞌睡來了遞枕頭，裴珍如同看到了救星，迅速朝上揮手，揚聲道：“這兒！”
岑宿：“？”
沈梨：“？”
不遠處，謝蘇年氣定神閑從三樓走下來，看樣子完全沒註意到這邊。
被裴珍叫住後，擡眸看了過來。
“……”
氣氛一瞬間凝滯到了冰點。
半晌，裴珍不自然地咳了聲，指了指沈梨，靈機一動，主動打破沈默。
“你要不，幫她拿下行李？”
此言一出，好半晌沒人回應。
她心裏忍不住打起了鼓。
這話說得猝不及防，裴珍也拿不準謝蘇年會不會聽自己的。
應該……沒關系吧？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過去，恰好看見謝蘇年往底下瞥了一眼。
將場景明明白白收進眼底。
沈梨已經趁機將行李搶了回來，並和岑宿拉開了相當一段距離，本來可以成功逃脫，卻被裴珍一句話釘在了原地。
岑宿手指虛握，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最後，還是沈梨率先回過神。
她搬起行李，肅容正經道：“這個倒是不麻煩了。”附帶一聲頗為蒼白的“哈哈”，隨後沒敢看其他人表情，艱難又快速地拉起這個被反覆鞭屍的行李箱。
畢竟我行我素這門功課她也有修煉過，某些時刻會發揮意想不到的奇效。
比如現在。
裴珍萬萬沒料到還有這個變故，看著沈梨的背影，一連“誒”了好幾聲。
與此同時，她眼睜睜看著，從露面起就一直沒說話的謝蘇年走下兩層臺階，在沈梨面前閑閑站定。
居高臨下，罕見地帶了點盛氣淩人。
不過……好像不是對她的。
似乎已經將情況思忖清楚，謝蘇年伸手的動作非常自然，仿佛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口吻相當隨意：“走吧。”
“……”
裴珍看著兩人離開，轉頭面向尷尬的岑宿，好心道：“你也別灰心了。”
畢竟同事一場，岑宿跟她關系還算可以，裴珍不知道飛機上的前情提要，踢了踢自己腳邊的行李，很給面子地說：“這個也不是不能幫，對吧？”
“……”
.
回到房間，沈梨還處於一種恍惚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總覺得，謝蘇年，好像對自己，正常了不少。
……雖然也沒到多好的程度。
行李箱被隨手放在門邊，沈梨仰面在床上躺倒，高舉手機，想借此拉伸舟車勞頓一路的肩頸。
和預料中一樣，這鄉下果然網速很差，她箱倒櫃好半天，才在電視機背面的角落裏看到wifi密碼。
如釋重負地連上。
網絡正常的瞬間，幾條消息隨之跳了出來。
最上面是楚韻項目組群的消息，外景拍攝的流程剛公布，大家在裏面討論得熱火朝天。
楊導還單獨敲她發了一份策劃備案。
沈梨公事公辦回了個收到，順手打開策劃案。
劇組在小桃源的拍攝安排大致分為兩個階段。前半段是走訪當地織錦手藝人，做一部分相當厚的背書材料。後半部分是深入小桃源這個織錦之鄉，學習當地手藝人的技術。
理論實踐兼具，剛開的幾天主要忙踩點，過後就要開始第一次走訪。
總體而言，日程還是蠻緊的。
沈梨查了路線，默默記下，給節目組預熱的微博點了個讚。
點完讚，她熟練切出楚韻官博，意外發現秦瀟的那條九宮格自拍，也被營銷號搬到了自己的主頁。
評論區清一色誇誇，和下午那會兒沒什麽區別。
唯一不同的是，秦瀟破天荒挑了一條，在下面回覆了一個食指搭在嘴前的emoji。
那條評論的ID名叫“情愫暗生szd”。
「秦姐好美！順便問問那位要去嗎！」
這句“那位”，就十分靈性了。
沈梨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情愫暗生”這四個字，好像是秦瀟和謝蘇年的cp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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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平穩起飛，氣流順著機翼往上湧，沖向浩渺無垠的蒼穹，將機身輕盈托起。
湛藍色天空一望無際，棉花糖似的柔軟雲朵層層層堆積，日光透過雲層折入室內，灑下溫柔的暖黃色塊。
機艙內，乘務員穿著一水兒的領帶絲巾制服，儀容規範，推著餐車在走道有序行進，挨個停歇，詢問乘客是否需要添加飲品。
沈梨接過遞來的橙汁，輕聲道謝，抿了一口，按開手機。
來之前她在手機裏提前下載了幾本小說，主要是擔心鄉下網太差會很無聊，現在關掉飛行模式，在飛機上陰差陽錯也可以看。
身側的謝蘇年顯然早有準備，手裏握著kindle，不緊不慢地看書。
外套拉鏈克制地拉到頂，鼻梁還架了一副金邊帶框眼鏡。
山根高挺，配著黑色外套，頗有種斯文敗類的禁欲感。
整個人充斥著一股來自文化人的穩重。
沈梨還是第一次見他戴眼鏡，心生好奇，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謝蘇年頭都沒偏，按了下屏幕，往後翻頁，語氣很淡：“看什麽？”
沈梨頓了頓，沒掩飾自己的想法：“你近視嗎？”
“不。”
“那為什麽戴眼鏡？”
“很難理解嗎？”謝蘇年目不斜視，不知道認真還是故意的，“為了裝逼。”
“……”
很好。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她無言半晌，將身子往後靠了靠，貼著椅背，繼續看手機。
正在此時，身後的座椅輕微顛簸了一下。
廣播發出刺啦一陣脆響。
“——女士們、先生們，請註意。受航路氣流影響，我們的飛機正在顛簸，請您盡快就座，系好安全帶，謝謝。”
運行途中發生顛簸是很正常的事情，一般來說也沒什麽，就是有時候會容易產生點不適的副作用。
果不其然，耳膜深處傳來隱約的轟鳴，沈梨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耳後。
來之前她查過了，這後邊據說有個穴位，按壓可以緩解。
然而，這種千奇百怪的治療小偏方顯然因人而異。對她來說，好像沒什麽作用。
這陣耳鳴接連持續了好幾分鐘，沈梨皺著眉，始終沒等到這股勁兒被壓下去，索性從包包裏拿出眼罩，往臉上一蓋，閉上眼睛休息。
旁邊傳來手指點觸屏幕的輕微聲響，不吵鬧，反而帶點兒助眠的白噪聲效果。
似乎被人為刻意壓低了。
腦袋莫名有點暈眩，昏昏沈沈的。
聽著聽著，睡意也一點點深了起來。
陷入黑沈夢境的前一瞬，她似乎感覺，腦袋不受控制地順著慣性滑落。
落到了什麽東西上。
大概是身體不舒服的緣故，在這短短數十分鐘的睡眠中，沈梨還抽空做了個夢。
夢裏，飛機隨著氣流劇烈晃動，如同一只斷翅小鳥，上下來回猛沖。
無數乘客驚恐地推來搡去，被顛得搖搖擺擺。
沒多久，就淒慘地墜了下來。
這個詭異的夢還沒做完，她就被又一下震動從中強行拽醒。
沈梨驚魂未定地睜眼：“……”
她企圖探查有沒有真的發生失事慘案，正準備左右環顧，勉力睜眼，卻發現了比之震撼百倍的一幕。
自己的臉頰，正貼在身邊人柔軟利落的肩線上。
毫無間隙。
謝蘇年今天穿了一件挺隨便的外套，料子很軟，說不上多正式，看起來對此次出行並不抱有什麽熱忱。
衣料下透著清瘦的骨骼和薄薄一層肌理，鎖骨深陷進去，是剛好能接住她的高度。
也難怪會滑下去。
“……”
瞬息間，所有胡思亂想全都飛到九霄雲外。
她僵著臉，當機立斷把眼睛重新閉上。
假裝沒醒，一點一點把自己的腦袋從原位移開。
淡定地轉向另一邊。
然而，就算閉著眼，她也能感受到，一道不可忽視的視線，正隨著動作慢慢停在自己臉上。
謝蘇年動了動胳膊，似乎被枕累了，語調懶洋洋的：“裝得還挺投入。”
沈梨：“……”
話說回來，謝蘇年沒把她推開，這件事還挺意外的。
沈梨心情有點覆雜。還好她早已修煉了全套自欺欺人功法，不受外界影響，發揮十分穩定。
因此，只是順勢睜開眼，從容一點頭：“多謝。”
“……”
一路無話。
到達目的地，沈梨也沒顧上看對方的表情，一個人自力更生拖著行李走出機場。
小桃源坐落在宛城邊緣，位置偏僻，距離機場大概半個城市的距離，劇組早就定了大巴車，此時正候在外面安靜等著。
這次不需要拿票，她將行李塞進車下存放的空間，擡腳上車，毫不猶豫坐到了裴珍身邊。
裴珍看樣子已經補過覺了，整個人神采奕奕，正對著手機屏幕仔仔細細理頭發。
沈梨往旁邊不動聲色地輕輕一坐。
這一下像是按開了某個開關，裴珍啪一下關掉手機看向她，目光炯炯。
沈梨遲鈍地坐直身子，莫名有種被審訊的心虛：“……怎麽了嗎。”
裴珍說：“你剛剛是不是和謝蘇年在一起。”
“是啊。”她猶豫道，“但是怎麽了嗎。”
“沒怎麽。”裴珍意味深長地說，“我說咱倆怎麽沒一塊兒。劇組的人還挺會訂位置的，訂得很好，下次還準這麽訂。”
沈梨：“……”
這大概就是cp粉特有濾鏡吧。
要是知道自己已經領證了，她不得薅著自己講述三天三夜的情史才肯罷休。
恐怖如斯。
好在裴珍為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讀氣氛，絕不上趕著找人不痛快，沈梨不搭話，她也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
註意力很快轉移到另一件事上。
窗外的景色飛馳而過，綠柳壓水面，民居鄰石板，漸漸露出全貌，顯示出獨屬於南方城市的溫婉風情。
裴珍牢牢記著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白嫖劇組經費，刷著手機，積極向沈梨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等會咱們去吃這個吧。”
“這裏有個景區可以逛誒。”
“這家網紅打卡地好像挺火的。”
“……”
“去去去。”沈梨看得眼花繚亂，一時也分不清性價比什麽的，將懟在面前的屏幕往後矜持一推，緩了口氣，“工作完就去。”
有時候她真的很佩服裴珍這種，無論在哪裏都能迅速掌握一手消息的天然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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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肯定後，裴珍當即將搜索到的店鋪加入購物車，繼續津津有味地翻閱軟件。
外面天色大亮，沈梨替她拉上遮光簾，免得刺激眼睛，就見裴珍不知看到了什麽，小臉一垮：“我說探店就探店，能不能別給我推些下頭的東西。”
沈梨坐了回去：“怎麽？”
裴珍嫌棄地將手機遞了過來：“不能我一個人瞎。”
奶油膠殼的手機正面屏幕是微博的自動推送，內容非常之靈性。
顯示著女明星秦瀟在小桃源的九宮格連拍。
秦瀟正當紅，營銷多點很正常，不過這個時候渣浪給同在拍攝的劇組推送過來，怎麽看都有種挑釁的感覺。
照片中的女人一身碎花吊帶連衣裙，五官艷麗，唇角微微勾起，在白墻黑瓦的背景下對著鏡頭巧笑倩兮，漂亮得毫不做作。
是很有沖擊力的長相。
粉絲在評論區瘋狂吹著彩虹屁，感嘆仙女下凡不過如此。
「姐姐你的風格好奇怪啊 不是甜美風不是元氣風不是拽姐風不是純欲風不是歐美風而是我見了會發瘋（澀澀jpg.）」
裴珍冷哼一聲，無情諷刺：“好舔。”
沈梨：“……你好像很討厭她。”
裴珍完全沒掩飾：“秦瀟出了名的事兒精，不火那會兒就愛小牌大耍，幹化妝師這行的誰不討厭她。”
娛樂圈有名的化妝師就那麽幾個，沈梨忍不住道：“你和她共事過嗎？”
“很不幸，共過那麽一次。”
裴珍面無表情：“然後我就發現她比起傳聞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段時間不巧正是她被謝蘇年拍廣告的時候，她對謝蘇年有多柔情似水善解人意，在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面前就有多挑刺喜歡撂臉子。”
“也就營銷做得好，白月光女神人設立得那叫一個堅如磐石，現在一大堆粉絲護著，網上說句難聽的都要被刪評捂嘴一條龍。”
裴珍在組裏是出了名的好相處，人緣極佳，沈梨鮮少見她在人前說閑話。
她示意裴珍聲音小點別被人聽到，對方這才不情不願的勉強止住，做出總結：“所以說，到時候要是真倒黴和她遇見了，記得躲著一點。”
沈梨：“人家女明星沒那麽閑吧。”
“真不一定，寶。”裴珍憐愛道，“凡事就怕萬一，就你這樣的，還不得被她啃得渣都不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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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大巴準時停在一處名叫“桃源古鎮”的地方。
白墻民居浮在水面，中間用彎月似的橋梁連接，青石板路順著房屋蜿蜒而下，延伸到水裏。
岸邊抽芽嫩柳的枝葉垂進水面，如同細手輕輕拂過，漾起陣陣漣漪，偶有幾只烏黑的船劃著槳在其間慢慢悠悠地穿行。
這裏遠離城區，四面環水，置身其中，呼吸仿佛都帶著薄薄一層水汽。
落腳的民宿位於古鎮深處，面積寬敞，整體呈現穿鬥式木架構，外觀類似於古代宅院。
長長的曲形回廊外固定著木質欄桿，屋檐長而寬，放眼望去，潺潺流水順著噴泉口噴薄而出，在地面蔓延，澆灌兩側的翠綠色香樟樹。
但是，這樣風景宜人的民居，也有個問題。
——它沒有電梯。
民居的高度比正常酒店要矮上不少，這座民居最高的樓層只有三樓。
沈梨從後勤那裏拿了房卡，確定自己的房間在最高的三樓306，站在大廳遙遙往上看了一眼：“……”
這附近有個景點，民居完美融合在風景之中，門口擠了不少游客，拿出手機換著法的自拍他拍。
沈梨死機了幾分鐘，深深嘆了口氣，輕車熟路搬起自己的行李。
裴珍的行李更沈，她拖著倆千斤重的玩意兒踉踉蹌蹌滾進大廳，不忘對簇擁在門口擋路的人陰陽怪氣：“擠什麽擠，您好，這邊請讓一下呢。”
後面恰好是個劇組的工作人員，看著眼熟，笑嘻嘻的：“裴姐，我幫你拎啊？”
“鄒凱，你要死啊。”裴珍半只腳已經踏上了樓梯，沒好氣道，“要獻殷勤不早說。”
沈梨被這陣動靜吸引，轉頭瞟了過去。
這個叫鄒凱的、笑得人畜無害的工作人員，就是之前她在岑宿座位旁邊看到的那個。
“……”
一下子給她整沈默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個人，她就覺得，岑宿也會在附近。
剛剛在飛機上被冒犯到的尷尬感再度湧上心頭，沈梨假裝沒看見，旁若無人地轉身，頭也不回搬著行李往上走。
挪到一半，行李箱突然變輕了。
有人從後面幫她拎起行李，開口道：“還在生氣嗎？”
沈梨：“……”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果然是岑宿。
雖然沒到禍的程度，但看到岑宿，她還是挺頭疼的。
沈梨敷衍地笑笑，用了點力，企圖將行李從他手上奪回來，岑宿卻按得牢牢的，不讓她有機會拿走。
他神色誠懇，語氣十分認真：“剛剛是小鄒冒犯了，我幫你搬個東西將功折罪，行嗎？”
見她遲遲沒接話，岑宿試探道：“真生氣了？”
“沒有。”
“那我幫你？”
沈梨拒絕得很幹脆：“不用。”
從表面上看，岑宿從頭到尾的確透著一股子歉意，態度也還算真誠。
不過沒什麽用。
沈梨看著他，正色解釋：“岑宿，你不用幫我。”
“那邊有挺多同事行李很重，你可以去幫他們，我這邊不需要你的幫忙。”
岑宿神色微變，正想說什麽，空氣中突兀傳來一聲清脆有力的“臥槽”，強行打斷施法。
裴珍拽著行李罵罵咧咧地及時出現：“這樓層敢不敢再高一點。”
她來到轉角，哐當拉起行李箱，一扭頭，和兩人來了個面面相覷。
萬萬沒料會看到此情此景，裴珍呆了一下，詭異地閉了嘴。
在知道沈梨和謝蘇年在搞秘而不宣的“地下戀情”後，她就歇了拉郎配的心思，沒有再開他倆的玩笑。
不過看情況，岑宿還挺堅持。
只能說顏值的吸引力確實太大了。
她不好當眾說沈梨的私事，大腦緊急運轉，想著高情商化解尷尬的方法。
腦海中甚至劃過剛才在某書刷到的內容。
她記得，最高讚的答覆好像是：「湊到當事人耳邊輕聲說：“我到底要怎樣巧妙地化解呢？”」
“……”
有病吧。
她下定決心上前半步，準備開始表演。
環顧四周，還沒開口，驀然敏銳捕捉到了什麽。
這下算是瞌睡來了遞枕頭，裴珍如同看到了救星，迅速朝上揮手，揚聲道：“這兒！”
岑宿：“？”
沈梨：“？”
不遠處，謝蘇年氣定神閑從三樓走下來，看樣子完全沒註意到這邊。
被裴珍叫住後，擡眸看了過來。
“……”
氣氛一瞬間凝滯到了冰點。
半晌，裴珍不自然地咳了聲，指了指沈梨，靈機一動，主動打破沈默。
“你要不，幫她拿下行李？”
此言一出，好半晌沒人回應。
她心裏忍不住打起了鼓。
這話說得猝不及防，裴珍也拿不準謝蘇年會不會聽自己的。
應該……沒關系吧？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過去，恰好看見謝蘇年往底下瞥了一眼。
將場景明明白白收進眼底。
沈梨已經趁機將行李搶了回來，並和岑宿拉開了相當一段距離，本來可以成功逃脫，卻被裴珍一句話釘在了原地。
岑宿手指虛握，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最後，還是沈梨率先回過神。
她搬起行李，肅容正經道：“這個倒是不麻煩了。”附帶一聲頗為蒼白的“哈哈”，隨後沒敢看其他人表情，艱難又快速地拉起這個被反覆鞭屍的行李箱。
畢竟我行我素這門功課她也有修煉過，某些時刻會發揮意想不到的奇效。
比如現在。
裴珍萬萬沒料到還有這個變故，看著沈梨的背影，一連“誒”了好幾聲。
與此同時，她眼睜睜看著，從露面起就一直沒說話的謝蘇年走下兩層臺階，在沈梨面前閑閑站定。
居高臨下，罕見地帶了點盛氣淩人。
不過……好像不是對她的。
似乎已經將情況思忖清楚，謝蘇年伸手的動作非常自然，仿佛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口吻相當隨意：“走吧。”
“……”
裴珍看著兩人離開，轉頭面向尷尬的岑宿，好心道：“你也別灰心了。”
畢竟同事一場，岑宿跟她關系還算可以，裴珍不知道飛機上的前情提要，踢了踢自己腳邊的行李，很給面子地說：“這個也不是不能幫，對吧？”
“……”
.
回到房間，沈梨還處於一種恍惚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總覺得，謝蘇年，好像對自己，正常了不少。
……雖然也沒到多好的程度。
行李箱被隨手放在門邊，沈梨仰面在床上躺倒，高舉手機，想借此拉伸舟車勞頓一路的肩頸。
和預料中一樣，這鄉下果然網速很差，她箱倒櫃好半天，才在電視機背面的角落裏看到wifi密碼。
如釋重負地連上。
網絡正常的瞬間，幾條消息隨之跳了出來。
最上面是楚韻項目組群的消息，外景拍攝的流程剛公布，大家在裏面討論得熱火朝天。
楊導還單獨敲她發了一份策劃備案。
沈梨公事公辦回了個收到，順手打開策劃案。
劇組在小桃源的拍攝安排大致分為兩個階段。前半段是走訪當地織錦手藝人，做一部分相當厚的背書材料。後半部分是深入小桃源這個織錦之鄉，學習當地手藝人的技術。
理論實踐兼具，剛開的幾天主要忙踩點，過後就要開始第一次走訪。
總體而言，日程還是蠻緊的。
沈梨查了路線，默默記下，給節目組預熱的微博點了個讚。
點完讚，她熟練切出楚韻官博，意外發現秦瀟的那條九宮格自拍，也被營銷號搬到了自己的主頁。
評論區清一色誇誇，和下午那會兒沒什麽區別。
唯一不同的是，秦瀟破天荒挑了一條，在下面回覆了一個食指搭在嘴前的emoji。
那條評論的ID名叫“情愫暗生szd”。
「秦姐好美！順便問問那位要去嗎！」
這句“那位”，就十分靈性了。
沈梨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情愫暗生”這四個字，好像是秦瀟和謝蘇年的cp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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